安勿

37.【辽嘉】南山之玉(一)

       张辽靠着山洞内的崖壁坐着。

       厮杀了半夜,杀退了马贼、恶狼、洪水,张辽也已经精疲力尽。

       但他不敢睡,因为郭嘉躺在他怀里。

    熟睡的郭嘉憔悴虚弱,仿佛一块易碎的白玉,张辽小心托着他,心中祈祷他后半夜不会高烧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洞外水声散去,传来村民们焦急的呼喊。几个村民绕另一条山路到了对面的山上,冲着他们消失的山脚拼命呼喊着。小昂从山洞里爬出去,伸头跟他们打招呼,几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。小昂爬出洞口看了一眼,回身冲张辽摇摇头。洞口外,路已经塌了,满地泥浆,无法行走。回身看看张辽怀里昏睡的郭嘉,小昂又伸了头出去,让他们先回村里,等天亮了再想办法来接。

  被小昂哄睡了以后,郭嘉就一直安静地躺在张辽臂弯里。张辽觉得怀里这人还是周身有点发烫,嘴角的血迹尚在,用衣袖轻轻擦却擦不掉,再细看应该是被殴打过,打出来的血痕。白瓷一般的面颊上横着一道狼爪抓破的伤痕,虽然不深,却也渗出血来。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雏菊花瓣一样的阴影。他梦里还是会一阵阵呛咳,哆嗦着皱起眉头来,睫毛就痛楚抖动,好像风中的羽毛。但他的脸色倒看着好了些,不是那么可怕的青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怕自己又睡着,张辽嘱咐小昂看到自己睡着了就喊醒自己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后半夜不下雨了,但是山里却起了风,北风裹挟着潮气吹进洞来,身上衣服湿了,风一吹更加寒冷刺骨。张辽背对着洞口挡住风,手护住郭嘉的胸口。小昂看看身体强壮却也被冻得发抖的张辽,突然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被马贼和狼吓糊涂啦,居然忘了我还有好东西在这儿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跑到山洞深处,小昂变戏法儿似的从山洞角落的石头堆里拿了两块引火石出来,又去洞底拉了些枯草木头。拿引火石打了几下,火星掉在干草上,火苗就跳跃起来。小昂把木头引着了一块,小心地捧着木块放在离郭嘉身边不远的地方,又用几块木头支了个火堆,渐渐把火扇大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回过头,小昂看到张辽惊讶地盯着自己。瘦小的孩子不由得意起来,背着手看看越烧越旺的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儿是我过冬的救命地儿。“小昂炫耀地说。”像我这种孤儿,就跟山上的石头子儿一样,谁会在意石头多一块儿少一块儿呢。我家里房子都塌啦,天冷下来的时候,不找暖和地方呆着,哪撑得过去。一过中秋,我们这辽东就要天寒地冻了,还好我对这山上熟,哪儿有洞我都晓得,终于被我找见这个好地方,我就常到这洞里来。这里遮风挡雨,冬暖夏凉,晚上睡觉不冷,白天到山里头摘点果子,打点野鸡野鸭的,自己糊了泥巴烧来吃。不然我若在村里硬扛,不是饿死就要冻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看张辽怀里的郭嘉,小昂眼睛里突然就带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。

       “自打上一个月,我先生来了我们村,我就一天都没再来这儿了——因为我先生会给我吃的喝的!这一个月,我才知道什么是人过的日子。哎呀,热汤热饭热被窝,真舒服呀,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,皇帝也没我舒服!不过……”

  小昂眼睛里的光只闪耀了一下,便黯淡下去。“不过我知道,他哪里是我们这儿的人呢。可是他就那么疼我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呀,让我在他房里睡,把他吃的最好的饭菜都留给我吃,把他最好的衣服送给我穿,把他的厚被子给我盖!我偷偷翻过他的东西,看见他那些笔墨,那些书帛——那都是些什么人才配用的哦。那时候我就知道,先生总是要走的,果然没过一个月,他就走了。我就又没吃喝啦!还好我聪明,所以我这里的家伙事儿我一直放着没动。哈哈哈,我就知道派得上用场!”

       说着,小昂得意地哈哈笑着,拿了块木头小心去拨篝火,调整着火焰的明暗和位置,以免烫着郭嘉和张辽。火光里,这孩子明亮舒展,仿佛这人世间给他的苦难都未曾在他身上心里留下任何印记。这苦难里长大的孩子,表情很快就又恢复了明朗欢快,说到先生走了,也只是黯然一笑。尽管命运如此悲惨,但在张辽看来,这孩子的神情里并没有一点阴鸷黑暗。

  正看着,张辽觉得怀里的郭嘉突然动了一下,低头一看,睡梦里的郭嘉似乎听到了小昂说的话,喘了一口粗气,眉心又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火焰渐渐旺了起来,张辽觉得身上暖了许多,郭嘉似乎也觉得舒服了不少,眉头也舒展开,呼吸均匀起来。张辽见洞里不冷了,见郭嘉腰间的衣服还是往外渗血,就把小昂的外衣垫在他头下面,把他小心放在地上,想把他外衣脱了看看他身上的伤。小昂一看,把手里的木头往火里面小心放好,也跑上来帮忙。

  解开他的腰带打开外衣,小昂啊地惊叫一声。只见郭嘉腰间一片新鲜的血迹,把内衣紧紧粘在他纸片一样的腰身上。火光里,腰身上的血迹更加鲜红得刺眼,张辽觉得心头像被刀扎了一下似的痛,哆嗦着手把染成红色的内衣慢慢掀开,只见郭嘉的腰上青紫一片,想是被马贼踢的,腰背被狼抓破了,几道血痕延伸到他的腹部,刺眼地横在他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子上。郭嘉被解开了衣服,腰腹袒露,似乎觉得凉也被牵动了伤,闭着眼睛呻吟一声,身子不安分地动了两下。张辽解了他的衣服,却想不到他伤得这么厉害,一时急得直挠头,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  身边跪着的的小昂却熟练地拉起了郭嘉胸前的衣服,从他怀里掏出个药瓶来。张辽认得那是他一直带在身上,装着雍伯给他的药膏的瓶子。小昂又是熟门熟路地把那药瓶打开,刚想倒药出来,歪头想了想,又把瓶子放下,跑到山洞另一角。张辽这才发现那儿有个不起眼的石缝,向外流淌着山泉水。山洞里不像外面那么冷,这水便也没有结冰,干净清澈,汩汩流淌向狭窄的洞底去。小昂伸出手,接了泉水洗干净手指,这才跑回来,从瓶子里倒出药膏。

  “你看我这地儿多好。”一边甩着手跑回来,小昂一边得意地说,“还有水源。在这儿不愁活不下去,饿了喝点儿水也能撑两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?请把先生扶起来。”小昂跑到两人身边,看着发呆的张辽,捧着药提醒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哦哦,对,对......”张辽这才如梦初醒,赶紧把郭嘉小心抱起来,让他侧身靠在怀里。

  “这是雍伯伯给先生调的药,内服外敷都好用,可以止血的。”小昂小心轻轻涂着,边涂边嘟囔。“先生身上有旧伤,一旦劳累受凉就容易复发,雍伯伯的药止血化瘀,很是有用!先生一直随身带着,偶尔内服也能救急,就是药性太烈,不能多吃。”

  小昂一边涂药,一边把郭嘉衣服上的泥巴摘掉,看着他身上新伤旧伤叠在一起,小昂的眼泪又流下来。

    “先生好好睡。小昂给先生轻轻上药,先生睡着,不疼......上好药,先生很快就会好了......就会好了......都是为了护着我,您才会被狼抓成这样……”

  药膏的味道难闻刺鼻,红通通的一片覆盖在郭嘉的腰背上,看着更加吓人刺眼。好在确实止住了血。小昂呜咽着给郭嘉上好药,把药瓶小心盖好,抹着泪轻轻拉开郭嘉的衣襟,想把药瓶再放回他的怀里。抬起头,张辽发现这孩子突然就愣住了,盯着郭嘉定在原地。

  低头一看,怀里的郭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,睁着一双如墨色水晶样的眼睛,看着小昂。见小昂发现自己醒了,郭嘉脸上便浮起温柔的笑容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奉孝,你醒了?!”张辽又惊喜又担心,见郭嘉笑起来,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大半。

       小昂愣了半晌,一下子高兴得跳了起来,又扑通一声跪在了郭嘉身边,一迭声连珠炮似地问:“先生!您,您醒了?!您什么时候醒的?!您疼不疼?我,我笨手笨脚的,方才我弄疼您没有?……”

  “不疼,我已经好多了。多谢小昂照料。”

  郭嘉轻声说道,声音温软轻柔,微微笑着,神色平静,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疼痛难受。但是张辽看到他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,身子也在微微颤抖,知他在努力忍耐着不适,不想让小昂看出来,不由搂紧了他,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。

  “先生……”小昂也看出郭嘉在忍着疼,瘦小的孩子便跪在郭嘉身边,抓住他满是血迹的衣服,不敢碰他,额头靠住他的手,伏在地上哽咽流泪。见小昂哭了,郭嘉眼里便现了心疼的神色,歪了歪头,费力地想去抚他的肩,却差一点够不到,又牵动了伤口,张辽觉得他疼得抖了一下,闭上眼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哼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奉孝,你别动,别动!”张辽赶紧把他抱得坐起来一点,让他的手够得到小昂的头。

  “好孩子......不要哭。谢谢小昂,杀死恶狼,救我性命。”郭嘉受伤的手举了起来,又放下去,用另一只手摸摸小昂的肩膀 。小昂趴着流泪,边哭边呜咽:“先生,您总说我救了您,可是您为了挡住马贼和恶狼,为了护着我,全身都是伤了!”小昂抬起满是泪水的脸,正好看到他受伤的左手放下来,不由捶了一下自己的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的手还在流血!我怎么忘了给您手上上药!”说着,小昂就又从药瓶里倒了点药膏,却被郭嘉拦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需要。我的左手大概被下了什么咒,经常磕磕碰碰,不过我皮厚,很快就会愈合的。伯伯制药不易,切勿浪费。”郭嘉的声音仍然很轻,却用那开玩笑的轻描淡写的语调说着,看到小昂拉着自己的小手上沾着药膏,郭嘉便拉了他的手臂,把药反手涂在那孩子伤痕累累的小臂上。

  小昂顺从地由着他,一会儿便低了头,眼泪从他脸颊上一串串滴落,砸在地上。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,外衣被他脱了给郭嘉盖身子,瘦小的后背便露在外面,张辽看到那背上也是布满了伤痕,如那天在雍家看到的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吗?切勿浪费。”郭嘉也看到了,但他并不再问,只是仍然轻声说着勿要浪费,便松了小昂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昂,帮先生把衣服整好。衣着凌乱,如何为人师表。“把自己的衣服拉起来盖住腰腹部的伤口,郭嘉觉得有些羞耻,脸涨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,对,好的好的,我真是糊涂了......"小昂赶紧把药瓶放下,手忙脚乱帮郭嘉把衣服拉起来,张辽也赶紧去拽他的外衣,用力一拉,只听得滋啦一声,那青色的长衫本来已经碎成了布条,使劲儿一拽便又烂了一块。张辽手里抓着拉下来的布,又像那日在曹营里拉坏郭嘉衣服一样愣住。

        郭嘉抬脸看看张辽,见他有些惊惶,安慰地拍拍他手,笑着摇头,自己拉了内衣勉强盖住露在外面的身体。小昂赶紧去拿了自己的外衣给郭嘉套上。郭嘉这才发现小昂没有外衣,穿了身他那天进村的时候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衣,像个小乞丐。

        拉住小昂给他穿衣服的手,郭嘉眼神又浮飘起来,看起来又开始犯糊涂。

  “小昂,你,你怎么还在这里,你为何还不睡觉?明早,起不来跟将士们一起早课,你父亲又要罚你,你,你忘了你父亲是如何军法处置你的了?到时候,你可别再来找我,找我帮你解围。我,我也救不了你。”郭嘉盯着小昂,抓着张辽的手,突然就坐了起来,身上的伤立时痛得他从张辽怀里滑了下去,瑟缩在地上蜷成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 张辽和小昂急得一起大叫起来,张辽把郭嘉搂住,想让他躺平,郭嘉却好像有点迷糊了,支撑着身子抓住小昂,明显有点思绪混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昂,你,怎么还不睡觉。你怎么,还不睡觉。”郭嘉嘴里念叨着,一直嘟嘟囔囔,把小昂抓着要他躺下。张辽按不住他,见他腰间的伤口又渗出些血珠来,自己咬牙捂住,却仍执拗地拖着小昂,张辽一时急得汗都下来了。小昂更是又着急又害怕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,见郭嘉糊涂得什么话都听不进,挣扎着拖着自己非要自己睡觉不可,小昂就赶紧躺了下来,靠着郭嘉躺在他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,先生!小昂听话,听话!小昂这就睡觉。先生也快些睡,明天早晨早课之前,请先生再教我一次,以应付我父亲,免得又被他罚。先生快睡,快睡!”小昂说着,就闭了眼睛拉着郭嘉的手作睡觉状。

       郭嘉低了头,见小昂靠着自己闭上了眼睛,情绪终是渐渐平复下来。支撑着爬起来,郭嘉把外衣盖在小昂身上,便也在他身边躺下来。腰背上的疼痛让他无法平躺,他便侧着身子,躺在小昂身边,静静看着这孩子。小昂偷偷睁眼,却见郭嘉躺在自己身边盯着自己,只得继续闭着眼睛装睡。

        张辽以为郭嘉又会被小昂哄睡,却见他一直醒着,看着身边的小昂,不曾睡去。折腾了一夜,小昂总归是个孩子,也颇疲累了,打了个哈欠,勉强睁开眼睛看看郭嘉,咕哝了一句“先生怎么还不睡,小昂好困,好困......“跟着小孩子上下眼皮便打了架,再也睁不开,一会儿就沉进那黑甜的梦境中去。

       再看郭嘉,张辽见他也闭上了眼睛,一双睫毛仍是花瓣一样垂在白皙的面庞上,看起来似是也睡了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靠在山洞的石壁上,此时也觉得自己困倦无比,浑身酸痛,一夜大战的疲累如排山倒海般袭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一阵北风卷着落叶从洞口吹进来,洞里的篝火被吹得忽闪几下,火势弱了许多。张辽急忙跪爬两步,挡在火堆前面,又取了两块木头放进火堆里,把火催旺一点。挡住了山风,篝火也慢慢稳了下来,张辽终是舒了一口气。折腾了一晚上滴水未进,张辽觉得又饿又渴,想起洞底那泓泉水,张辽便走过去,用手接了那细细流淌的山泉水,痛快喝了几口。虽不能顶饥却颇解渴,张辽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舒坦地伸个懒腰,张辽怕洞口又有风吹进来,便回身想把郭嘉和小昂往洞里面再挪一点免得受风。

        回过身,张辽愣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本来挨着小昂熟睡的郭嘉此时靠着崖壁坐在篝火边上,正把小昂身上的外衣盖严。小昂安稳地枕着郭嘉的腿睡着,手拉着郭嘉的手,婴儿一样睡得香甜。这孩子脸上的伤痕仍很显眼,头发上还沾着一夜恶战留下的泥土。郭嘉轻轻摘掉他头上的泥土树叶,仔细观察他脸上和背上的伤,眼睛里便又带了心疼。他的脸庞在火光中看起来更加消瘦,狼爪留下的血痕也更明显,身上衣服破烂不堪,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碎了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奉孝?!”张辽疾步跑过去喊道,郭嘉抬起头来,目光如炬,迅疾把手指放在唇前,示意他安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奉孝,”张辽压低了声音,轻手轻脚地走到郭嘉身边,两手一把揽住郭嘉的肩,急吼吼地上下看他的身子。“你怎么坐起来了?你不是睡了吗?你......你身上都是伤,你得躺着,躺着休息,休息!不然你身上的伤又要流血,你躺下奉孝,你躺下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。”郭嘉费力地喊了张辽一声,用没受伤的手也扶住张辽的肩,看着两眼通红的张辽,郭嘉的眼神便更柔和起来。握紧张辽的肩头,郭嘉示意他轻声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,别太担心。我好得多了,没事了。”郭嘉吃力地说道,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的衣服,“你看,已经不流血了。别担心。你们不是给我上了药了,我会好起来的。这些都是皮外伤,不要紧。你们,”郭嘉顺了一口气,用手搂住张辽的脖颈,仔细看他额头上磕伤的血痕。“你们辛苦了。文远,你们,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辛苦什么,奉孝,你跟我谈什么辛苦。你,你可知这一夜你真是吓死我了,吓死我们了!”张辽看看睡得烂泥一样的小昂,心有余悸地说。“你身上的新伤旧伤,淤青淌血的,你这样的身体怎么经得住!昨儿夜里又高烧起来,糊里糊涂的,谁都不认识,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!你可不能再发烧了,这一夜好像撞了鬼一样,简直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,我战场上来回冲杀多少了,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怕过!还好这孩子明白是怎么回事!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!”说着,张辽的脸色都变得铁青铁青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,文远,我,我一生病就糊涂,一糊涂我就乱说话,今夜也是这样,你们不要当真。”郭嘉看他的脸色知道他是真的害怕,歉疚地低头笑笑,又看看身边的小昂,也对他歉疚地笑。小昂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嘴巴扁了扁,委屈地抽了抽鼻子,眼角便渗出晶莹的泪珠来,身子也不安分地扭动着,一会儿便似乎梦魇呓语,嘟嘟囔囔。张辽听到他似乎在反复说着“先生救我”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怕。都不要怕。小昂不怕。先生在这儿。”郭嘉轻声说道,给小昂把眼泪擦掉。张辽见他低着头 ,拍着小昂的背,安抚着让他继续沉睡。一边拍,张辽听到他在喃喃细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,你一定是灼灼璞玉,绝非顽石。就如小昂一样,你一定会和他一样,静世芳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?和谁一样?小昂?这不是就在这儿吗?你难道,难道又......”张辽见郭嘉似乎又开始词不达意,不觉心中一惊,伸手去试郭嘉额头的温度。

        郭嘉正好抬起了头,漆黑的双眸直视着张辽,额头碰到张辽厚实的大手。郭嘉便微微笑了一下,把他的手拉了下来,捏在自己手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,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奉孝,什么事你尽管说 ,只要你以后听话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我以后不能照料小昂,文远,你今后且替我关照他,给他一口饭吃,帮他长大成人,叫他自谋生路。” 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啊?!”张辽又着急起来,“什么你不能照料他,你要干嘛?难不成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事?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,跟着我,你就不会有事!这孩子把你当成他的先生,他的亲人,他的天!你又不是七老八十,说这种丧气话干什么?!”

        郭嘉不语,良久,郭嘉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,他才多大啊。当年,他才多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又在说些什么呀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,”郭嘉看着小昂,有点艰难地,带着些苦痛慢慢说道。“你可知,当年,他也是这样,趴在我身边,帮我身上的伤口细心上药,把他的衣服盖在我身上;他也是这样,伏在我身边熟睡,醒来便问我要吃的喝的,要我教他书法,兵法,还有对付长辈的各种办法。他也是这样,睡梦中,他会流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?”张辽越发听不懂,自己的手被郭嘉抓住,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的郭嘉的手,却并不烫,是那种暖和过来以后温热的触感,捏着自己粗糙的手,觉得说不出的柔软舒服;墨色水晶一般的瞳仁里反射着篝火的光亮,并没有病态和混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,他真的很像他。”郭嘉看着身边的小昂,轻声说道,低头不看张辽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他让我叫他的名字,不喜欢我喊他的表字。”郭嘉仍是低着头,“遇见他的时候,他也是十二岁。他也是这样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,他也经常夜里呓语——叫着‘先生,救我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郭嘉终于抬起了头,张辽见他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平静,火光下晶莹明澈,仿若深泓。

         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郭嘉艰难而又清晰地说。 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很像——他真的很像小昂——曹昂,曹子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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